我们仰头看着这些花。

抬头仰望，阳光晒在后背上，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流进心肺之间。那是我不认识的花种，却莫名有熟悉亲切之感。它们大朵大朵盛开着，同狗尾巴草一起斜斜插在山坡上，野蛮而肆意的生长。枯黄色的苇草高高亭立着，衬得那随风飘摇的花朵如云般洁白，却大方热烈，生命蛮横也懵懂的生长着。

我抬头仰望着，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它们。

婆婆的突然出声，好像发现了我对这花的好奇。“这是泊机。”她笑着说道，顺手把那花拨拉过来，仔细看看其长势。末了，含笑点评一句“这花长得真好咧。”妈妈附和道“很有春天的感觉。” 妈妈又说：“闭上眼，婆婆要往前走了。”

春天是生命的季节，即使娇弱如花，也会强势的将根须扎进土壤深处，花朵则向天空竭尽舒展。生命璀璨如金，为何又易逝如沙。

妈妈见我不动，又催促我一遍“快闭上眼。”

闭眼，快闭眼吧。她似乎在说，再不闭眼，就来不及了。

可是，我才不想闭眼。为什么突然让我闭眼？好奇怪。

我装作没有听到，继续跟着婆婆往前走。

往前走，热烈开放的花草离我们远去。没了山坡的遮挡，阳光直直照在路上，空气仿佛也变得炙热起来。我们在阳光下行走，影子被照得很短很短。

夏天是阳光的季节，太阳高挂在空，炽热如烈火的阳光将万物晒透，为生命颂歌。

妈妈和小姨停了下来，她们闭上了眼，不再往前走了。她们直直站立在路中央，阳光下的影子沉淀成深黑色。

我犹豫着回望她们，最后还是继续跟着婆婆往前走。

我们拐弯进了一个小巷，巷子里有雨后未排出的水洼，还有堆积仍未打扫的落叶。 我好奇的在上面踩了踩，是像秋天落叶一样嘎吱嘎吱的脆响。秋天的时候，草木凋零，落叶便是它们一生一次最后的远行。

我低头踩着落叶走路 ，安静的空中回荡着落叶的碎响。

婆婆看着我说：“行啦，就到这里吧。”

她不知何时停至我身前，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慈爱的看着我，只是身量越来越矮了。隔壁楼底下位的一位大奶奶，年经时有着好高。奶奶也是这样么？还是说，奶奶没有变矮？其实是我长高了？我记不清了。

她只是同妈妈一样对我说：“闭上眼吧。”她把我的双手轻轻放在眼前。我没有动，乖乖地任凭她动作，她的话我还是听的。

我看不见，只好想象着小巷中的模样，落叶仍然堆积散布在地上。我能清晰听到奶奶踏过树叶的嘎吱嘎吱的碎叶声，寂静的小巷中几乎没有声音，无声在沉默里蔓延。只剩下了她的脚步踏过地面的脆响。 她的步伐走的越来越快，声音越来越紧凑、急促，从慢走变为快走，到后来逐渐小跑了起来。我的心跳声像是和她的脚步声绑在一起，越来越快，越来越快，密集、紧凑--像道慌乱敲下的鼓点。

不安在心间漫延、沉郁，悲伤突兀地冲出，倾泻而下。

我睁开眼，边哭边拼命的飞跑用尽了全身力气， 意识像是断了线，视野晕开成一片模糊的色彩。寒风像是发钝的刀片，在喉间、肺里，割出铁锈的气息和隐隐约约的钝痛。窒息感隐约地传来，伴随着不大清晰的耳鸣。 我们之间的距离被不断缩短、缩短。她小跑着，终于跑到小巷的尽头，巷口处的光透着微尘。 风似乎凝成冰，无限悲伤汇成止不住的泪。小巷尽头的光像是冬日刺白的冰雪与天空。你要去哪里呢？去目眩的雪地，消失在看不见的白光里吗？

在小巷尽头处，我用力扯住她，哽咽着说：“我抓住你了。”

巷口转角是一家面馆，妈妈、小姨还有许多人围着一张圆桌坐着，等待着我们。圆桌之上空空荡荡，她们面对着面，坐的端正。婆婆转身看向我，带着几分无奈的意思：“之前让你闭眼你闭了，现在怎么又突然追过来了？”
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，只是慌乱的拽住她，似哭似笑的回答：“因为我自私、叛逆，不守信，怎样都好……”

从现在往前数到我诞生时，往后直到我此生终末之时。

我知道，这个喜欢烧香拜佛念叨保佑子女佑平安顺遂，喜欢唠叨地和你说各种琐碎小事，喜欢在你来时把所有好吃的都拿过来给你，看不得你受一点委屈的老人是我此生，这一生对我最好的人了。

我从梦中惊醒，泪水却不住的往下流。四季轮转，花开花落，该用什么留住生命呢。光阴大步向前，也许我能做的，也只有记住。

我抬头仰望，繁星流转，日月交替，阴晴圆缺，伸手触不可及，放手难以追回。

仰望本就难以追回。